凌晨三点，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刷了一圈社交软件，都是些让人更清醒的内容。想起硬盘里一直躺着的《东京物语》（1953年,小津安二郎），之前看过一次，当时觉得节奏太慢,没什么情节,就搁置了。但这次不知怎么,就是想再看看。
打开的那一刻,黑白画面跳出来,配着那种老胶片特有的质感。我把音量调得很小,怕吵醒隔壁室友。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到了天亮。
一对老人的东京之旅
电影讲的是住在尾道的一对老夫妻,平山周吉和登美,去东京看望子女们。大儿子是社区医生,大女儿开美容院,都在东京打拼。老两口满怀期待地坐火车进城,想着能和孩子们好好团聚。
结果呢,孩子们都很忙。医生儿子要看病人,女儿要照顾店里生意。他们客气地接待父母,安排他们住下,但总是匆匆忙忙。最后甚至凑钱把老人送去热海泡温泉,名义上是孝敬,实际上是为了腾出时间做自己的事。
只有战死的次子的遗孀纪子,真心实意地陪伴两位老人。她自己生活拮据,却抽出时间带他们看东京,陪他们聊天。老太太临终前说:”纪子是个好孩子。”
小津没有用任何煽情的手法。镜头总是低低的,像跪坐在榻榻米上看世界。人物说话也很平淡,但每一句都像针扎在心上。
那些让人心疼的细节
这次重看,我特别注意到一些之前忽略的细节。
比如老两口在热海的旅馆里,周围都是年轻人喝酒唱歌闹腾到半夜。两个老人睡不着,坐在走廊上,登美说:”还是家里好啊。”周吉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啊,还是家里好。”那种无奈和失落,就藏在这么简单的对话里。
还有纪子陪老太太聊天那场戏。登美说:”纪子,你一个人真辛苦。要不要再找个人?”纪子笑着说自己过得挺好。老太太突然说:”你不用勉强自己。人啊,自私一点也没关系的。”
我看到这里,眼泪就掉下来了。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台词,但那种理解和包容,比任何华丽的语言都动人。老太太自己的孩子都不愿多花时间陪她,她却在安慰一个本可以忘记他们的儿媳。
还有一个镜头:老太太去世后,子女们办完丧事就各自散去。只有纪子留下来陪周吉。老人把妻子的手表送给纪子,说:”你留着做纪念吧。”纪子接过来,哭了。周吉转过身,看着窗外,说:”一个人,也没什么的。”
小津的镜头停在那里,没有配乐,只有远处火车经过的声音。
关于衰老和疏离的残忍真相
《东京物语》拍于1953年,但它讲的事,放在今天一点也不过时。父母老了,子女忙着自己的生活,代际之间的疏离,这不就是现在很多家庭的写照吗?
我想起过年回家,妈妈准备了一桌子菜,我却总是盯着手机。她问我工作怎么样,我说”还行”,然后就没下文了。她想多聊几句,我却急着回房间”处理点事情”。其实哪有什么急事,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懒得说。
电影里那些子女,也不是坏人。他们也会给父母钱,安排住宿,送父母去旅游。但就是缺少那种真正的陪伴和在意。他们把”尽孝”当成一项任务,完成了就可以继续自己的生活。
最讽刺的是,反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纪子,给了老人最多的温暖。她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但她愿意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两位老人,听他们说话。
小津通过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亲情不是理所当然的,血缘也不能保证理解。真正的爱,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你愿意暂时放下自己。
失眠夜里的和解
看完电影,天已经亮了。我坐在床上发呆,想起很多事。
想起上次回家,爸爸说想学用智能手机,让我教他。我当时很不耐烦,觉得他怎么这么笨,同样的操作要讲好几遍。后来我就说:”算了,你别用了,太复杂。”他说:”哦,也是。”然后就再也没提过这事。
想起妈妈总是问我吃饭了没有,穿暖了没有。我总觉得她唠叨,敷衍两句就挂电话。其实她只是想和我多说几句话而已。
看《东京物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的父母也像平山夫妇那样,满怀期待地来看我,我会不会也像电影里的子女一样,客气但疏离?我会不会也以”工作忙”为借口,把他们打发去别的地方?
这个念头让我很害怕。
天亮后,我给妈妈发了条消息:”妈,最近好吗?我这周末回家。”她很快回复:”好的好的,我给你做红烧肉。”后面跟了三个笑脸表情。
我突然觉得,小津拍这部电影,不是为了批判谁,也不是要我们愧疚。他只是用最平静的方式,提醒我们:时间不会等人,有些话要早点说,有些陪伴不能拖。
那些沉默里的一切
《东京物语》最厉害的地方,是它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小津的镜头总是静静地看着,像一个旁观者。没有戏剧冲突,没有激烈争吵,甚至没有配乐来煽情。但就是这种克制,让每一个沉默都变得沉重。
周吉送走子女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镜头对着他,他对着镜头。什么都没发生,但你知道,一切都发生了。
纪子拿着登美的手表,走在东京的街道上。阳光洒下来,人来人往,生活还在继续。她笑了笑,眼里却有泪光。
我想,这就是小津想告诉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平淡,琐碎,偶尔残忍,但还要继续。我们都会老去,都会被忘记,但在那之前,我们还可以选择如何对待身边的人。
失眠的夜里重看这部电影,我好像终于读懂了那些沉默。有些感情不需要说出来,有些遗憾也来不及弥补,但至少,我们还有当下。这周末,我真的要回家,好好陪陪爸妈,听他们说说话,教爸爸用手机,夸夸妈妈做的菜。
就像纪子说的:活着,就要对得起活着这件事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