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我关掉视频播放器，窗外的城市还亮着零星灯光。刚看完《美国工厂》（American Factory，2019，史蒂文·博格纳尔、朱莉娅·赖克特），脑子里嗡嗡作响。这部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本来是朋友推荐我了解跨文化管理用的，没想到看完之后，更多想到的是自己这两年创业路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困境。
一个关于重建的故事
电影讲的是中国企业家曹德旺在美国俄亥俄州收购了一家废弃的通用汽车工厂，改造成福耀玻璃的美国分厂。听起来是个励志的”再就业”故事——2000多个失业工人重新有了工作，但镜头下呈现的，是两种文化、两套管理逻辑、两个世界观的正面碰撞。
美国工人习惯了工会保护、按时下班、明确的职责边界；中国管理层强调效率至上、加班文化、集体主义精神。没有谁对谁错，但就是拧巴。开会时大家客客气气，转身各自吐槽。生产线上，中国督导急得跳脚，美国工人慢条斯理。
我盯着屏幕，想起自己团队里那个技术合伙人。他总说”这个需求不合理”，我总觉得”市场等不了你的完美主义”。我们也没谁错，就是拧巴。
那些让人心疼的细节
有个镜头我印刷特别深：一个美国中年女工，丈夫也失业，两个人每天开一个小时车去工厂，时薪12美元，比通用时代少了一半。她接受采访时说：”至少有份工作了。”眼神里是感激，也是无奈。
还有那些被派到中国福清总部培训的美国员工，在流水线上看着中国工人一天站12小时，一个月休息一两天，震惊得说不出话。有人开始反思，有人更加抵触。
这让我想起去年我们拿到天使轮后招的第一批员工。当时画了很大的饼，说要改变行业，要做下一个独角兽。半年后产品方向调整，砍掉三个功能模块，有个设计师当场辞职，说”我不是来给你试错的”。
我理解他。创业公司的迭代节奏，对于习惯了大厂稳定环境的人来说，就像让美国工人接受中国式加班一样，不是能力问题，是心理契约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价值观的战争没有赢家
电影后半段，矛盾升级了。美国工人开始联系工会，想要争取权益；中国管理层觉得这是”忘恩负义”，开始更强硬的管控。双方都觉得自己在为正义而战，但工厂的氛围越来越紧张，生产效率反而下降。
最讽刺的是，当工会投票失败、管理层”胜利”的时候，镜头扫过那些投反对票的美国工人，他们脸上并没有释怀，更多是一种疲惫的妥协。而中国管理层的庆祝也很克制，因为他们知道，这只是暂时压住了矛盾。
我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团队激励机制一直出问题的原因。我给大家画饼、发期权、讲愿景，但很多人要的其实是按时发工资、合理的工作量、被尊重的感觉。我以为大家都和我一样，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孩子，愿意为它拼命。但其实，对很多人来说，这就是一份工作。
不是他们不好，是我的预期错了。
自动化来临时的沉默
电影结尾有个细节让人不寒而栗：曹德旺参观自动化生产线，机械臂精准地完成每一道工序，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工会，不需要跨文化管理。他若有所思地说：”未来，很多岗位都会被机器取代。”
镜头切回到福耀美国工厂的工人们，他们还在为保住这份工作而庆幸。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威胁不是文化差异，不是管理矛盾，而是技术进步带来的、不可逆转的淘汰。
这让我想起最近和投资人的一次对话。他问我：”你的产品壁垒是什么？如果明天出现一个AI工具能做同样的事，你怎么办？”我当时答得很虚，讲了一堆用户粘性、社区生态之类的。但回来后失眠了好几天。
创业最难的不是当下的竞争，而是你不知道明天会从哪个维度被颠覆。就像那些美国工人，他们辛辛苦苦保住了工作，却保不住时代的方向。
看完之后，给前合伙人发了条消息
电影结束时，我盯着黑屏发呆了很久。突然翻出半年前闹翻的那个合伙人的微信，输入了一段话，又删掉，最后只发了一句：”那时候我太着急了，抱歉。”
《美国工厂》没有给出答案。它只是真实地记录了一群人在全球化浪潮中的挣扎——中国企业家想要证明自己的管理模式，美国工人想要保住尊严和生活，基层管理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每个人都在努力，但系统性的矛盾不会因为个人努力而消失。
创业也一样。你以为是用户不理解产品，其实可能是需求根本没验证清楚；你以为是团队执行力不够,其实可能是激励机制本身就有问题；你以为加快节奏就能跑赢对手，其实可能是方向就错了。
凌晨三点，那条消息还是没发出去。但我突然不那么焦虑了。或许创业最重要的心态调整，就是接受那些”拧巴”的存在，接受不是所有矛盾都能解决，接受有些失败本身就是增长循环的一部分。
窗外天快亮了，明天还有新的会要开，新的问题要解决。但至少今晚，我和自己和解了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