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十一点多，我从公司加完班出来，走在空荡荡的街上，不想马上回家。路过那家24小时便利店时，鬼使神差地推门进去，拿了瓶啤酒和关东煮。收银员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她对我笑了笑，那种职业性的礼貌微笑。我突然想起《重庆森林》（1994，王家卫）里那些深夜还在便利店游荡的人，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在城市的角落里寻找某种温度。
回家后我又翻出这部电影，这已经是第三次看了。第一次看是大学时候，只觉得王家卫的镜头很炫，配乐很燃；第二次是失恋后，突然懂了金城武那些关于凤梨罐头的自言自语。这次重看，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种东西——那些在都市里漂着的人，他们的孤独原来这样具体，具体到一个保质期，一罐沙拉，一个陌生人的背影。
两个故事，同样的城市孤独
《重庆森林》其实讲了两个平行的故事。第一个故事里，金城武饰演的警察223号失恋了，他每天买一罐5月1日到期的凤梨罐头，因为那是女友的生日。他相信只要在到期之前把这些罐头都吃掉，那段感情就能真正过期。第二个故事里,梁朝伟饰演的警察663号也失恋了，他每天对着家里的毛巾肥皂说话，而王菲饰演的阿菲偷偷拿了他家的钥匙，趁他不在时溜进去打扫房间。
我以前总觉得这两个故事有点散，现在才发现它们讲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城市里的人如何面对孤独，如何在人群中保持联系又保持距离。王家卫用那种晃动的手持镜头，把香港的重庆大厦、兰桂坊、半山扶梯拍得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每个人都在其中寻找出口，或者寻找另一个同样迷路的人。
那些让我停下来的片段
第二次看的时候，我最喜欢的是金城武在便利店遇到林青霞的那场戏。一个是失恋的警察，一个是毒贩杀手，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在深夜的7-Eleven相遇。他请她吃厨师沙拉，她戴着墨镜和金色假发，谁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那个场景荒诞又温柔，像是城市给孤独者开的一个玩笑——你以为你遇见了谁，其实你只是遇见了另一个孤独的灵魂。
但这次重看，最打动我的反而是梁朝伟对着肥皂说话的那些段落。”肥皂瘦了一圈，我知道它很难过。”这句台词以前听起来很矫情，现在却让我鼻子一酸。一个人孤独到什么程度，才会把家里的日用品当作朋友？又是怎样的温柔，才能注意到一块肥皂的重量变化？
王菲的阿菲每次溜进663的家，都会悄悄改变一点什么——换一条毛巾，整理一下衣柜。她不敢直接表白，只能用这种方式接近他。这种暗恋的小心翼翼，我太懂了。大学时暗恋过一个人，我会记住他每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会绕路只为了”偶遇”他。后来他毕业离开了，我连告白的机会都没有。
保质期、凤梨罐头和都市寓言
金城武那些关于凤梨罐头的台词，曾经在豆瓣上被无数人引用。”如果记忆也是一个罐头的话，我希望这罐罐头不会过期。”听起来是浪漫文艺青年的呢喃，但细想又很残忍——我们给感情设定保质期，是因为太害怕它会腐烂，还是因为我们需要一个理由去遗忘？
我自己倒是真的试过类似的事。有一次分手后，我把两个人的聊天记录都删了，删得很决绝。然后某天晚上突然很想看，发现什么都找不回来了。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那个人真的从我的生活里彻底过期了。王家卫可能就是懂这种心理——我们需要仪式感来结束一段关系，哪怕只是吃掉30罐凤梨罐头。
电影里还有一句我很喜欢的台词：”每天你都有机会和别人擦身而过，你也许对他一无所知，不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变成你的朋友或是知己。”城市就是这样，几百万人挤在一起，但每个人都像一座孤岛。我们在地铁上、在便利店、在电梯里和无数陌生人擦肩而过，也许其中就有一个人能读懂你的孤独，但你们永远不会说话。
深夜的便利店和我的重庆森林
昨晚在便利店买啤酒时，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电影里的某个角色。加班到深夜，一个人走在路上，城市的灯光很亮但照不进心里。便利店的日光灯白得晃眼，货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种商品，每一样都标着保质期。我拿起一罐啤酒，看了看生产日期，又放回去，最后还是拿了最初那罐。
收银的女孩问我要不要袋子，我说不用。她又问要不要吸管，我说不用。这种简短的对话让我想起电影里那些片段——王家卫镜头下的人物总是在说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但那些话又好像承载着说不出的情绪。”你什么时候下班？””五点。””那我五点再来找你。”简单的对话，却是城市里的人表达关心的方式。
我提着啤酒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道很安静，偶尔有夜班的出租车驶过。我想起电影最后，梁朝伟和王菲在加州相遇。她问他：”你现在在哪里？”他说：”加州。”她说：”我也是。”两个曾经在香港错过的人，在地球的另一端重逢了。这个结局是开放的，你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一起，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在某个时刻，两个孤独的人终于站在了同一个地方。
关于孤独这件事
三刷《重庆森林》，我最大的感受是——孤独其实没那么可怕。电影里每个人都很孤独，但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消化这种情绪。223号用凤梨罐头来倒计时，663号对着毛巾说话，阿菲偷偷溜进别人家里打扫。这些行为看起来有点古怪，却是他们与这个世界保持联系的方式。
我们这代人好像特别怕孤独。社交媒体让我们随时随地都能联系到别人，但真正能说心里话的人反而越来越少。加班到深夜时，刷着朋友圈里别人的聚会照片，会突然觉得只有自己被世界抛下了。但其实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重庆森林，每个人都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独自消化情绪。
王家卫的镜头很晃，色彩很浓烈，配乐很激烈，但他拍的其实是最平常的孤独。那种下班后不想回家的孤独，那种在便利店里发呆的孤独，那种想找人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的孤独。这些孤独没有那么戏剧化，但每个在城市里生活的人都懂。
喝完啤酒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我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突然想发消息给很久没联系的朋友。最后还是没发，只是把《重庆森林》的原声碟又听了一遍。”梦中人”那段旋律响起来的时候,我想也许每个人都需要一部属于自己的《重庆森林》，在某个深夜，提醒我们——孤独没关系，城市很大，总有人和你一样在夜里醒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