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晚上加班到十点，回家路上雨下得很大。到家换了衣服，不想睡，也不想刷手机，就打开了李沧东的《燃烧》（2018，李沧东）。这部电影三年前看过一次，当时觉得闷，看不太懂，只记得结尾那把火烧得人心里发慌。这次重看，可能是因为这几年自己也经历了一些事，突然就看懂了——那种被生活碾压的无力感，那种面对不公却无处发泄的愤怒，那种明明很努力却始终抓不住什么的绝望。
一个关于消失的故事
电影讲的是一个叫李钟秀的年轻人，在首尔郊区做着临时工，住在破旧的棚户区，父亲被控家暴等待审判。他偶然遇到了童年玩伴申惠美，一个做促销员梦想去非洲看日落的女孩。惠美去非洲旅行时，托他照顾自己的猫——一只从未出现过的猫。惠美回来时，带回了一个叫本的富二代，开保时捷，住江南豪宅，优雅得让人窒息。
本说他有个爱好，喜欢烧废弃的塑料大棚，每两个月烧一次。他说那些大棚”就像不存在一样”，烧掉了也没人在意。后来惠美失踪了，钟秀怀疑是本杀了她，却找不到任何证据。电影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只留下钟秀在雪地里点燃本的车，火光映红了他麻木的脸。
我记得第一次看的时候，一直在等答案——惠美到底去哪了？本是不是凶手？那只猫真的存在吗？但这次重看，我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种”消失”本身，那种你明明感觉到不对劲，却无法证明、无法言说、无法改变的无力。
那些”不存在一样”的人
最触动我的是本说的那句话：”世界上有太多没用的东西，就像不存在一样。”他说的是废弃大棚，但钟秀听到的是自己的人生。
钟秀就是那种”不存在一样”的人。他写小说却从没发表过，做着日结的临时工，住在即将被拆迁的棚户区，连窗户都是塑料布糊的。他喜欢惠美，但惠美更愿意跟本在一起。他怀疑本是凶手，报警却没人相信他。他的愤怒、他的痛苦、他的存在，在这个社会里都”就像不存在一样”。
我突然想到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刚毕业时满腔热情做产品，以为找到了用户痛点就能改变世界，结果发现真正的痛点往往不在产品功能上，而在资源、渠道、话语权上。你辛辛苦苦迭代了半年的功能，可能因为没有推广预算就石沉大海；你发现的用户价值，可能因为不符合老板的增长目标就被搁置；你设计的激励机制，可能因为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就被推翻。
那种感觉就像钟秀一样——你明明看到了什么，却无法证明；你明明很努力，却始终抓不住；你明明很愤怒，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燃烧的不是大棚，是尊严
电影里有个细节：钟秀家窗外能看到首尔塔，那是首尔最繁华地标。但他只能远远地看着，永远到不了那里。本住在江南，落地窗外就是汉江夜景，他可以随时开着跑车去任何地方。同一个城市，两个世界。
本烧大棚的时候，脸上是那种优雅的愉悦，像在品红酒。对他来说，这只是个有趣的爱好，是无聊生活里的一点刺激。但对钟秀来说，那些大棚是活生生的现实——是他父亲种地的地方，是无数底层人的生计，是他们存在的证明。本烧掉的不只是塑料大棚，是那些”不存在一样”的人的尊严。
我记得去年有次开产品评审会，一个从大厂空降来的总监，用十分钟否定了我们团队三个月的工作成果。他说得很轻松：”这个方向不符合公司战略，你们辛苦了，但还是要推倒重来。”会后我们几个人去楼下抽烟，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马路对面写字楼里的灯光。
那一刻我特别理解钟秀。不是不能接受失败，是那种你的努力在别人眼里”就像不存在一样”的感觉，太他妈难受了。
最后那把火，烧的是什么
电影结尾，钟秀终于点燃了本的保时捷。那把火烧得很慢，音乐响起，钟秀脱下沾血的衣服，赤裸着上身站在雪地里，火光映红了他的脸。有人说这是复仇，有人说这是疯狂，我觉得更像是一个人的自我燃烧——当你再也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留下一点痕迹。
第一次看的时候，我觉得这个结局太绝望了。但这次重看，窗外的雨还在下，我突然有点理解了。不是说要去学钟秀那样做，而是理解了那种愤怒的来源——不是因为贫穷，不是因为失恋，是因为”不被看见”。当一个人的努力、痛苦、存在都被忽视的时候，愤怒就会像地下的岩浆一样，总要找个出口。
现在做产品迭代，我不再只盯着数据和增长曲线了。我会去想，那些用户真的被看见了吗？团队成员的努力真的被认可了吗？我们在构建增长飞轮的时候，有没有碾压过那些”不存在一样”的人？现金流管理当然重要，但如果为了财务数据，把该给的激励、该投的资源都砍了，最后可能留下一地灰烬。
雨停之后
电影看完的时候，雨停了。我站在阳台上抽了根烟，看着对面楼里零星的灯光，想起钟秀家窗外的首尔塔。
《燃烧》（2018，李沧东）不是一部让人愉快的电影，它慢、闷、压抑，像一团化不开的雾。但它说出了很多人不敢说、说不清的东西——那种被生活碾压的无力感，那种愤怒却找不到出口的憋屈感，那种”就像不存在一样”的绝望感。
我不知道钟秀最后会怎样，可能被抓，可能逃走，可能在下一个雨夜继续坐在那个破房子里写他的小说。但至少那一刻，他让自己存在过了，用一把火，照亮了自己的影子。
雨夜看完《燃烧》，我没有变得更愤怒，反而有点释然。这个世界确实有太多不公平，但至少我们还能感受到愤怒，还能选择不麻木。这可能是比燃烧更温和、但也更持久的抵抗方式。
